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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蒼茫人獨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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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蒼野茫,逃了一天一夜,跑死了那匹瘦馬,卻不知眼下是何處了,北方風利,傷肌刮骨,我四顧惆悵,唯不遠處一座寒風中抖蓑飄搖的破敗廟宇讓我稍感安慰……

我叫慕容玉瑤,算起來還是大燕太祖慕容皝的重孫女,可惜在我出生的前一年,大燕便已亡於秦國了,而我那曾有“戰神”之名的祖父慕容垂卻在亡了大燕的秦王符堅那任了個舉足輕重的冠軍將軍。做了十四年的亡國奴,也似順風順水,榮華富貴,可聽說此前我那祖父趁戰領兵而出時,據了大燕舊都鄴城不返,是有覆燕之勢,可覆燕便得有兵,有兵便需戰馬,據說北方河西的鐵弗部好馬甚多,部族首領劉衛辰也有交好互通之意,便提出以良馬三千為聘,娶個孫女……

我那名義上的父親慕容寶是祖父的嫡長子,妻妾甚多,女兒甚多,我排第四,其上三個阿姊都待字閨中,慕容寶卻決定將我嫁去給那傳說兇險陰狠且已年近半百的劉衛辰。哼,想都別想!

我是在阿旁城的薩滿廟由師傅撫養長大的,十四年,慕容寶似從沒有過我這樣一個女兒,端端要換馬了偏就想起了我來,趁我師傅外出雲游,卑鄙的將我以得知我母親下落為由騙了回去,哪知剛一進宅門,便將我綁上了嫁輿……

他們不仁,我便不義,在鐵弗部放了把火,燒了營帳,趁亂逃了,想來這件壯舉傳到慕容寶耳中定會將他氣得血脈濆張,兩目瞋裂,想想便讓我格外歡欣鼓舞……

……

跨進那朽枯欲傾的破朽廟門,那土夯的神龕上貢奉的不是神靈,而是塊漆黑斑駁似被火燒過的木頭,唔,想來是哪家的神位,唉,這真真是個亂世,自家先人的神位也無法妥善保護,只是神龕前好歹貢奉了幾塊黃黑的粗餅,也可見幾分後人的孝心了。

逃的這一路上,除了翻滾的黃草,沒有可以裹腹之物,早已腹中空空,饑腸轆轆,此刻見著那不知放了多久,盡染塵灰土礫的黃黑粗餅也讓我咽了咽口水,雖說惦記死人的飲食總是不好,可總比餓死的好啊。遂挽袖把神龕上的雜草灰土抹了幹凈,欣欣然拿了餅來啃,雖粗礫磨牙,但努力將它想成長安城走馬巷的糖餅,也總算能聊慰胃君……

我瞥著那木牌,自感笑得很是乖巧討好,道“前輩啊,這位前輩,呵呵,我幫你打掃幹凈,換塊餅總也是應當的哦!呵呵,你不說話,就當你答應的哦?”……

“哈哈,好大的膽!”,一聲爽朗大笑,讓我險些被本吃得戰兢的粗餅所嗆,擡眼見一青衣少年跨進廟來,身形挺拔,黑發披散,頗為飄逸,右手還提了一柄長劍,唔,該是個俠客,還是個面貌英俊的俠客。

俠客雙手抱劍,笑臉吟吟的打量著滿嘴餅渣的我,道“這般漂亮的新嫁娘是哪家逃走的?”

我楞了一楞,低頭看看身上這身緋紅的嫁衣,慌張出逃尚未來得及換,著實紮眼得很……

那俠客斜靠門欄,斜睨著我,眼神輕佻,不緊不慢的道“你要是不老實回話,我便只得去查查當事的人家?”,嘖,難怪自古以來,亂世之中,俠客就著實是個令人頭疼的存在,他們過於閑散,又大多偏執,總以自己熱血量度他人,卻委實不知過於命短的根由。

我撫撫衣袍,嘻嘻笑了兩聲,將臉色一沈,正色道“你若嫌命長,便去查啊!”……

“嘖嘖,漂漂亮亮的小娘子,說話竟這般刁鉆!”,從少年身後竄出一個小精瘦的青年,約摸二十,容貌不醜,卻很有幾分奸詐鬼祟的氣質。

他們人多,不能久留,我嗤了一聲,便作了一副傲然之色,企圖溜掉。那英俊俠客卻攔住我,豪氣的一拍胸口,說出話來卻很是猥瑣,嘻皮笑臉道“反正也逃了婚,要不就嫁給本公子吧?”,唔,好一個登徒浪子,俠客興許尤喜在這般風流事端上出手仗義,企圖譜寫一曲江湖艷曲,這等浪子情懷著實令人作嘔得很,作嘔得很……

我額間卻有靈光乍現,呵呵一笑,眨眨眼,一口作氣道“我確實是逃婚的,那是因我幼時便定了婚約啊,可我爹卻為了財物偏要將我嫁給一個財雄勢大的……而那與我有婚約的男人就在前面等我,要是等不到我,便會找來的!呵呵,我男人可厲害得很吶,一拳能斃馬,一劍能封喉,還有百裏穿楊的好箭法!”

俠客唔唔的點著頭,似笑非笑的眉眼瞟我,我便撐手在半空一揪,又補了一句“我男人一個手指頭便能擰斷你們頸子啊!”

“那真真是厲害得很啊!”,那精瘦青年像被嚇得向前一個趔蹌,撞掉了我手中包袱,他忙俯身拾起,雙手恭恭敬敬的捧給我,“姑娘,對不住,對不住啊!”,竟還揖了一揖,呦,看來我的瞎話編得還不賴,唔,其實,也不完全算瞎話,婚約,我確實是小時定過的……

跨出廟門,聽那俠客仍在後情意綿綿的嘻笑道“要是你男人對你不好,便到盛樂城外三裏柳屯給本公子留話啊!本公子隨時等著你!”……

我肉麻得抖了一抖,嘔了一聲……

……

走了一段,終見一片枯幹的杮林,擇身繞了進去,四下僻靜,忙將嫁衣脫了,從包袱裏抖出一件玄青的薩滿袍,將發披散下來,從袖中摸出一盒青雘妥妥貼貼的塗了整臉,對著葉下一簇露珠一照,日光下,我那天生帶抹鎏金的眼珠閃閃發亮,很是詭異,嗯,好一位風儀神秘,氣宇莫測的青面巫婆啊……

……

據說,我師傅本名慕容翰,本是太祖慕容皝異母兄長,我祖父慕容垂都還該按輩份呼他一聲伯父,他年輕時也是勇武善射,殺敵陷陣,戰功赫赫,威震北方,可四十八歲那年愛妻喪命、獨子病歿,從此心氣不振,一日外出狩獵時遇一紅衣白馬的神仙,便重重病了一場,昏沌數日醒來竟是忽然有了能通神鬼的靈力,主動放手兵權,絕食四十九日洗盡腸胃脫胎換骨,繼承了大燕薩滿尊教主位,從此不食葷腥,不問政事,潛心神法學問,成了個不折不扣的大薩滿。

大燕亡國後,師傅被秦王符堅隨同慕容皇族一同遷入了長安,符堅知他學問非凡,巫法高深,便格外尊重,他卻寧死不願效命於秦,符堅倒也仁恕,並未為難,還在阿旁城給他一座薩滿廟好生貢養,著實禮遇厚待。而他老人家雖再不行薩滿之職,但卻總是一身薩滿玄青袍不離身。我雖是個姑娘,可十歲後,他卻也不許我穿戴那些鮮麗的女裝,不準梳髻,只是讓人按著他的袍子做了些薩滿袍給我,出門還必得以薩滿面具遮臉或是以他所給的青雘抹面,說是我的相貌實在不好,出去張揚,必惹禍事。這些話我從未信過,只當是他老人家著實摳門,為省衣料錢,無所不用其極,但此時真要嘆一聲“老頭英明!”……

……

出了杮林,正是正午,已是疲乏不堪,擡眼望不遠處幾截歪倒的城墻斷壁後竟是一處集市,人群三三兩兩,互易的不過是些獵物布帛,粗粟草藥,邊城小市比起長安繁華,著實寒酸。但那賣餅的老人家仍是讓我看著分外親切,我想著拿首飾去換了他的餅,再換匹馬,總能夠熬到回阿旁城的。

滿心歡喜的去掏包袱卻是軟軟耷耷,扯開一看,只剩了兩件袍子幾張黃箋,而那裝著我全部身家的錦袋卻已不見蹤影,頭腦一轟,血氣上湧,“被偷了!”

一路上,就僅在那破廟遇著那兩活物,除了他們再想不出他人。更可氣的是,那塊狼紋金牌飾也在錦袋裏,那可是人家許諾長大娶我為妻的信物啊!我頭痛欲裂,氣血極為不暢。

……

“老翁,這些餅,我全要了!”,一坨銀扔在餅攤,哇,好財大氣粗!晤,腰也好粗,滿臉橫肉,身形肥碩,身後還跟著幾個牽馬的小廝,馬上掛搭著些中原絲綢瓷器。嗯,是個商人,還是個挺有錢的商人,而胸前還掛著一串血染的黃符,見有蟲蚋圍符翻飛,應是以狗血潑染。

唉,師傅曾不屑的教導過我那些潑狗血的行徑都是最為低劣巫師才用的騙財手法,而他作為一個有德行的高深大薩滿是絕幹不出那等齪事的。可此時,見那胖子啃餅啃得唾沫橫飛,我卻不得不思索著怎麽也去給他畫個符換些幹糧,這個有辱師門的低劣想法剛成竹在胸,卻見那胖子忽向上一翻白眼,直直的倒了地……

小廝驚叫著又推又搓,“老爺啊,你不能死啊!不能死啊!”,胖子卻是適時的哽了哽脖子,不再動彈了。旁人驚叫著啊聲一片……

“啊,啊,這是招鬼中邪,招鬼中邪!”

“啊,啊,快找巫師來救……”

……

我卻深沈的斟酌著這該是氣竭之癥,記得廟裏管事的陰伯患病時便是這樣的情形。而當時正在抄經的師傅隨手拿了黃箋燃盡熏他鼻下,陰伯抽了一抽鼻子便就醒了。我當時極覺神跡,頓覺師傅果然神秘莫測,巫法高深,身形都在我眼中瞬時高大巍峨起來,纏著師傅教我巫法,端茶倒水,捶背磨墨,好不虔誠。哪知纏了半月,老頭卻是拈著白須神秘兮兮的告訴我,他的黃箋是多種香草浸泡晾幹而成,不但抄經極妙,還有醒神救命之用,而巫法也著實沒有可教給我的,但百家經文倒是可以傳授給我。我揉了揉額,嘻嘻笑著跑開,至此之後,我便時不時要拿他一些黃箋去包糖栗酥餅,風味獨特,格外爽口,氣得老頭總要拿著竹條追著我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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